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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颜浑身一震, 缓缓抬起头来:“你,你说什么?”
她从未与旁人说过自己的生平, 更别说她的儿子, 眼前之人是如何知道的?
叶宁笑了笑,对她的惊愕并不意外, 却也没有急于详谈,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:“我说您的儿子, 他叫陆肖, 对吗?”
深埋心底的名字被人提起, 方颜如遭雷击,瞬间呆滞在了原地。
她这一生最愧疚的两个人, 一个是她的女儿陆朗月,另一个便是她的长子陆肖。
陆肖出生时,她的身子不知为何, 变得极度孱弱, 甚至险些撒手人寰。
为了治好自身的病, 她和丈夫几乎用尽了所有办法, 但最终却仍是徒劳无功。
万般无奈下, 他们不得不求助那位自称是上官灵者旧友的女人。
那名灵女在看过她的病症后, 说有一种秘法可以根除她身上的顽疾, 只是那秘法须得在特殊之地才能施展, 而这特殊之地便是漠北。
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,她舍下了尚在襁褓之中的陆肖,跟随灵女去了漠北。
原以为很快就能回来, 可到了漠北没多久,她却赫然发现,原来这一切全都是灵女精心设计的圈套,目的是为了在不惊动其他灵媒的情况下,将她悄悄带走。
自那以后,她便开始了被囚禁的生涯,直至半年后被人救出,她才重新获得自由。
可即便重获自由,她仍旧不能回到陆肖身边。为了他的安全着想,她只能忍痛与他骨肉分离。
记得当初离开时,陆肖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婴儿,一晃几十年过去,他也快迈入不惑之年了。
一时间,方颜心中感慨万千,她闭了闭眼,努力压下心底的苦涩。
片刻后,她睁开眼睛,怔怔地看着叶宁,声音晦涩无比:“六姑娘,你怎么知道……他是我儿子的……”
叶宁勾了勾嘴角:“这事说来也巧,您之前托我去找蓁蓁的母亲,我已经查到人了,她叫夏卓媛,如今和丈夫一同住在南郊的云水山庄。”
说到这里,她放下手中的香勺,抬眸看向方颜,一字一句道:“而她的丈夫——就是陆肖!”
这话如同一记闷雷,砸在方颜心上,震得她久久不能回神。
她动了动嘴唇,想要说些什么,但话临到嘴边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,屋里静得连掉跟针的声音都能听见。
许久过去,就在叶宁试图出声打破书房内的沉寂时,方颜的声音才颤巍巍地响起:“这么说……蓁蓁她,她是我的亲孙女?”
当年一时善心救下的小小孤魂,到头来竟然是她长子的孩子!这世间之事,当真是无巧不成书!
一番感叹后,方颜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宁,心中激动不已,就连先前的愁闷之情也一扫而空。
叶宁抿了抿唇,犹豫了一下,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她:“蓁蓁并非夏卓媛所生,所以严格来说,她并不是您的亲孙女。”
方颜闻言一愣,有些反应不过来,下意识地问了一句:“怎么会?”
“夏卓媛当年确实怀过孩子,不过那孩子先天不足,刚出生就夭折了。”叶宁耸耸肩,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,“陆肖怕她伤心,于是暗中换了一个健康的孩子,那孩子就是蓁蓁。”
她话声稍顿,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:“不过夏卓媛对这些一无所知,她和蓁蓁一样,都以为对方是自己的血亲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方颜心中恍然,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,语气变得有些迟疑“那蓁蓁的死因……六姑娘查到了吗?”
叶宁闻声一顿,沉默几秒后,才缓缓点头:“查是查到了,不过事情比较复杂,您听我慢慢跟你说吧。”
方颜一听这话,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:“六姑娘,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,我都听着。”
叶宁闻言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,然后用尽量平缓的语调将整件事娓娓道来。
可即便如此,得知真相的方颜依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,她听完之后久久不能回神,似木雕泥塑一般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半晌都说不出话来。
看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,叶宁忍不住摇了摇头,同时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造成的冲击太大,方颜一时半会可能接受不了。可事已至此,他们除了坦然面对,也别无他法。
“陆家对不起那孩子……”方颜眼神空洞的盯着地板,嘴里喃喃呓语,“是陆家对不起她……”
“方……不,陆夫人。”叶宁适时改变了称呼,“既然事情已经发生,与其执着于谁对谁错,还不如去坦然面对。”
“另外……”她拉长了声音,看了一眼方颜,然后接着道,“您和陆肖同为陆家人,陆肖有错不假,但您却对蓁蓁有恩。这一点,谁也不能否认。”
沈奕即为陆肖,而陆肖正是方颜长子。
四年前,沈奕疏忽大意,导致蓁蓁被贪婪成性的顾家夫妇失手害死,继而弃尸荒野。
当蓁蓁的阴魂被山鬼吞噬殆尽时,方颜出手救了她,并在之后的时间里对她悉心照顾、百般呵护。
谁能说这一切就仅仅只是巧合,而非天道冥冥中的安排呢?
佛语有云:诸法因缘而生。沈奕间接导致了蓁蓁的死亡,而方颜之所以会遇见蓁蓁,或许正是因为她是沈奕母亲的缘故。子女前世债,她对蓁蓁施以恩情,又何尝不是在为沈奕消除一些罪孽,以还自己的前世之债?
不过,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!无论方颜做得再多,沈奕犯下的错,终将由他亲自偿还,谁也替代不了。
想到之前从沈奕魂息中窥探到的些许后世之事,叶宁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,眼中闪过一丝精芒。纵然他此生无缘子嗣,但来世却有人让他鞍前马后,并乐此不疲。
在叶宁思绪翻飞的间隙,方颜惨然一笑:“阿肖做了那样的事,我哪还有脸去面对蓁蓁。”
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,如今既已知晓,她还有何脸面自诩为蓁蓁的救命恩人!
叶宁挑了挑眉,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,但面上却透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:“他是他,你是你,他犯下的错,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沈奕早已成年,方颜纵然身为母亲,也无须为他的错误买单。
方颜摇了摇头,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:“倘若不是我和他父亲当初识人不清,误把豺狼当恩人,阿肖也不会自小就与我们骨肉分离……都说‘子不教父之过’,他会养成今日这般偏执的性子,我和他父亲责无旁贷。”
叶宁对此不置可否,但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。当年卫烟已然盯上了他们,无论他们是否看穿,结局恐怕都大同小异。
不过方颜显然不是这么想的,因为她已经下意识地将一切错误的根源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,如今正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。
看到她这个样子,叶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。她虽然不是很赞同方颜的做法,但却理解她这么做的初衷。
前世的时候,她差一点就能成为一名母亲,可惜那孩子福薄,还未降生就已胎死腹中。但即便如此,她也依然能体会到那种为了孩子而奋不顾身的心情。
这大约是天底下所有感情真挚的母亲的通病吧!
不过,她心中尚有疑虑,同方颜的谈话也还要继续,为今之计就只能想办法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了。
看着陷入自责的泥潭中无法自拔的阴魂,叶宁抚了抚眉心,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忽然,她脑中灵光一闪,想起一件事来。
“对了,有件事我刚才忘了说。”叶宁先声夺人,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岔开,“您的女儿已经找到了,她如今跟着陆肖一家生活。”
“什么?”方颜身子一晃,猛地抬起头来,不敢置信地望着叶宁,“你是说……朗月……朗月她找着了?”
当年她从那位灵女手中逃离后,就和丈夫过起了东躲西藏的生活。
在第四个年头,她生下了小女儿,那孩子还是个小婴儿时就很乖巧,除非饿了或尿了,否则整天都安安静静,不哭不闹。
可惜,在女儿一周岁的时候,她的丈夫不知为何突然就失去了理智,不仅将只有一岁大的女儿丢弃,还失手将自己掐死。
自那以后,她就再没见过女儿,可午夜梦回间,她总会想起她来。
这么多年过去,她一直在想,她的女儿会流落到哪里?如今听到她的消息,如何不让她激动。
面对方颜隐含期待的目光,叶宁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:“她当年被人贩子辗转卖到了国外,期间陷入了一个叫‘蜂巢’的神秘组织中,后来是陆肖收到消息将她救了出来。”
听完这番话,方颜怔怔地点了点头,嘴里喃喃地重复着:“救出来就好,救出来就好……”
叶宁微微笑了下:“我听陆肖说,当年给他传消息的是一位自称‘周公’的人,而周公对你们一家似乎颇为照顾。”
说到这,她语气稍作停顿,随即便抛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:“陆夫人,我有个问题想问你,关于‘周公’,你了解多少?”
“周公?”方颜从怔然中回神,垂眸细想一番,然后才抬起头来,有些不确定地说,“坦白说,我对他并不十分了解,他每次出现时,都穿着一身黑斗篷,脸上也覆着一层玄铁面具,就连发出的声音都经过了特殊处理,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叶宁追问。
方颜瞥了她一眼,抿着嘴唇踟蹰了片刻,再度开口时,语气变得有些迟疑:“不过我总感觉‘周公’应该是个女人……”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叶宁有些诧异,随后想到了什么,“是你发现什么破绽了?”
方颜抿了抿唇,犹豫着摇了摇头:“也不算什么破绽吧,只是我的一种直觉。”
“直觉……”叶宁挑了挑眉,当即燃起几分兴趣,“陆夫人有话直说,我愿闻其详。”
方颜微微颔首,稍作沉吟后,缓缓开口:“我每次见他时,他都佝偻着身子,所以我无法从身形上判断他的性别。但是他的声音却总是给我一种违和感,虽然他经过处理的声音听起来更偏向于男声,可我却莫名有一种直觉——他并非男人,而是一个女人……”
她顿了顿,然后又补充了一句:“除了卫烟那次外,我生前的直觉一直都很灵验。”
正是因为这份异于常人的直觉,她和丈夫陆安城才能在灭族后,躲过巫族的层层追捕,进而毫发无伤地来到帝都。
然而,她向来灵验的直觉在遇到卫烟时却突然失灵了。其实也不是完全失灵,她初见那位灵女时,还是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可信的,但这感觉有些模糊,加之后来那灵女设计取得了他们的好感,这才导致自己对她信任非常。
不过失灵也只是一时,在随卫烟去漠北不久,她的直觉恢复如初,从而让她发现了卫烟的真实面目。
在生前的时候,她对自己的直觉向来都深信不疑。可自从她死后,她却隐隐觉得自己这份能力似乎无形中被削弱不少。
因此,她才对周公一事多有迟疑。
想到这里,方颜将目光转向叶宁,缓声说道:“六姑娘,我生前直觉确实非常灵验。不过成为亡灵后,我隐约觉得它好像没以前那么敏锐了。所以……周公的事情,也只是我妄加揣测罢了。”
听完她前后所言,叶宁缓缓靠向椅背,曲起右手食指,抵着下巴陷入沉思。虽然目前没有什么切实性的证据,但直觉往往也不容忽视,更别说是方颜的直觉。
自古以来,能够容纳至善之魂的肉身唯有通灵之体,二者相辅相成,有时会生成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能力——例如方颜生前那异于常人的直觉。
至于她为何没有识破卫烟的嘴脸,恐怕与她当时怀有身孕有关。怀孕时的母体因为要供给营养给腹中胎儿,身体会比平常要虚弱些,能力不显也实属正常。
而她之所以觉得自己死后的直觉不如生前敏锐,是因为她的肉身已然消亡,没有了通灵之体的加持,能力降低是必然的结果。
可纵然如此,她的直觉依然不容小觑。
“陆夫人,如果不介意的话,和我说说你当年跟随卫烟去漠北后的情况吧。”知道一时半会也无法查明‘周公’的身份,叶宁适时地换了话题。
方颜闻言一愣,显然没能跟上叶宁的节奏,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,沉吟片刻后,便把当年之事娓娓道来:“我去漠北后,卫烟和我虚与委蛇了一段时间,甚至还允许我丈夫过来探望……之后的某天,她似乎完成了什么大事,一整天脸上都挂着笑容。那天晚上,她遣散了所有仆人,一把火烧掉了房子,然后就挟持我去了数百里外的一处荒漠古城。”
“荒漠古城?”叶宁眉心微拧,眼里闪过一丝疑惑。
荒漠中的古城历经千年风沙侵蚀,灵力微乎其微,而灵力对灵媒而言至关重要,如非必要,通常都不会将居所选在那里。
卫烟这般反其道而行,那座古城必有猫腻。
“陆夫人,你还记得那座古城的位置吗?”沉默片刻后,叶宁不假思索地问道。
方颜摇了摇头,对她歉意地笑了笑:“那座古城要在特殊的天气才能进去,具体在什么地方,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叶宁了然地点点头,旋即话锋一转,“那去了荒漠后,卫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?”
“进入古城后,她将我软禁在一间暗室中,期间几次三番想对我出手,但每到最后关头,都会被我身上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挠。”方颜顿了顿,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之意,“或许那时候,我还命不该绝吧。”
“无形的力量?”叶宁眼中露出一丝不解,沉吟半晌,才勉强给出答复,“你说的那股力量……应该是独属于至善之魂的护体罡气。”
说到护体罡气,叶宁突然想到了什么,神色变得凝重起来。
灵媒集会每百年举行一次,每次都会选出一名魁首,该名魁首通常是百年内渡化阴魂最多的人。
只要连续获得三次魁首,就能拥有一次翻阅圣书的机会。而圣书是所有灵媒梦寐以求的典籍,里面记载了古往今来所有有关灵媒之事。
身为全灵之体,几乎每次灵媒集会,她的功德都是最多的。所以,她曾获得两次翻阅过圣书的机会。
她记得书中的某一页曾对至善之魂进行了详细的描述。
书里面提到,至善之魂深受天道眷顾,凡是加害他们的人,最终都会受到强烈反噬。
当他们遭遇邪灵威胁时,身上的护体罡气就会被激发。
一旦激发了护体罡气,体质也会随之增强,转世后的肉身甚至堪比全灵之体。
全灵之体……那不是灵媒的最佳人选吗?
叶宁微微眯起眼睛,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慢慢成型。或许,卫烟也只是一枚棋子,隐藏在她身后的人,才是真正的凶手。
而那凶手的真实身份,很有可能就是当年设计屠戮叶府满门的人……
“六姑娘?”见她久久不言,方颜不由得轻唤了一声。
叶宁瞬间回神,旋即摇了摇头:“没事,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。”
虽然有想法,但也仅仅只是猜测,更何况这猜测中仍有许多破绽,暂时还不好明言。
不过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,在上官牧留给她的那封信中,或许能找到一些答案。
一时间,叶宁对明天的云水山庄之行,开始期待起来。
不过,她似乎还没有和沈奕敲定明天见面的时间。
想到这儿,叶宁将目光转向方颜,语气温和地结束了话题:“陆夫人,那今天就先聊到这儿吧。三天后我会着手为蓁蓁补魂,等她魂魄复原后,我再安排她和夏卓媛见面。”
方颜浅笑着点点头:“这些六姑娘安排就好,要是有什么问题,可以随时找我。”
说完,她准备闪身离开,还未有所行动,就被叶宁一声“等等”给叫住了。
“还有什么事吗?”方颜回过头,眼中带着几分不解之色。
“是这样……我明天要去云水山庄一趟,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?”叶宁抬眸看了她一眼,犹豫了一下,终是问道。
亲情总是无法割舍,他们母子分别多年,想来也很想再见一面吧,叶宁心中暗忱。
方颜闻言愣了几秒,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,沉默半晌后,她才小声开口,声音里隐隐透着一丝紧张:“六姑娘,你……你明天过去是要为阿肖妻子调理身体吗?”
“你猜到了?”叶宁满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,但很近就觉得理所当然。
她之前和方颜说蓁蓁死因时,曾在间隙提过她和沈奕约定用秘法为夏卓媛调理身体的事,方颜如今能猜到,其实也不奇怪。
听到叶宁的话,方颜沉默片刻后终是拒绝了她的提议:“六姑娘,我……我还是先不过去了,以后再说吧。”
她不过去,一来近乡情怯,二来她不想打乱他们原有的计划。
如果她突然出现在云水山庄,可以想象她长子一家和女儿会多么不知所措。她知道长子对自己的妻子极为看重,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,而让整件事变得复杂。
她自然想见他们兄妹俩,不过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。
更何况,她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,再等几天也没什么。
见方颜神色不似作假,叶宁也没有再勉强她:“可以,这是你的自由,那这事以后再说吧。”
“谢谢……”蔓青朝叶宁颔首示意,“那我先回玉符里了。”
说完,一阵白光闪烁,她的身影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。
见此情形,叶宁轻轻吁出一口气,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,然后将玉符放回锦盒重新收好。
看了看墙上的挂钟,马上要到下午四点钟了。
她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,又稍稍整理了一下桌面,这才拿起手机,起身离开书桌。
她移步来到窗前的美人榻旁,随手将手机搁在身侧的小桌上,然后合衣躺了下去。
一缕缕青烟从香炉中缓缓升起,向四周飘散,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幽香。
“笃笃笃……”就在叶宁半梦半醒间,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浅的敲门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