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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夜来风雨声 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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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。剑木在茶室习字,听见庭中雨声,才发觉有些困倦。他走到廊前,见烟雨缭绕,想起晨时水波光脚跑来的情景,哼哧一笑。

“真是,还没问几句又跑了。”他现在倒是有些期待那个贼猫能再来。观雨沉默了一会儿,他回头看向矮柜的抽屉。

此时的水波,却已在长宗我部大宅的藏楼、库房等地搜刮了不少值钱的宝贝。她今日非但要带走鬼殊,还要用剑木家的财物来补贴零用,以慰她多日的闷恨。

待府内众人睡下,已过午夜。天色无月昏暗,雨也淅淅沥沥开始下,为水波的行动提供了不少便利。她扬起嘴角,将偷来的玉鼎、佛珠等小型珍器统统放进了腰间的口袋,向东院摸了过去。

剑木的房内无光,只有庭中石灯微火阑珊。水波又绕去茶庭瞄了眼,确认无人、猜测剑木已入眠,便回到卧房廊下屋檐。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到地上,活像是谁的眼泪绽开了花。她顺了顺呼吸,平复有些紧张的心跳,才将障子轻轻挤开一丝缝隙,向里细瞧。

剑木躺在屋内正中,背对着她似正熟睡。三把刀就放在靠里的一侧,旁边还有一双鞋。

我的鞋!水波一惊,险些出声。她捂住嘴,心中不免愤懑:干嘛还收着?

她轻缓移开障子,至刚好能侧身滑过,蹑手蹑脚走近刀的旁边。她又瞧 了一眼剑木,见他枕着手双眼紧闭,才稍稍松了口气,轻轻跪下,一手按住刀身、一手从一侧挑滑,尽量不出声响地捧起鬼殊。窗外的雨给了她很好的掩护。

兴奋之时,一只手猛然抓住了水波的手腕,她向前倾了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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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波走到房外,剑木就已清醒。他偏头看见障外隐约的倩影,也扬扬嘴角,向里侧过身;他闭上眼,听着雨声忽大忽小,明白障子被拉开,便感觉有人缓缓靠近;随后他睁开一只眼,见水波握着鬼殊正暗暗窃喜,便想要吓唬她,一把拉住了她的手。

“放开我!”水波厉声,起身挣脱。剑木一用力,水波微湿的脚下一滑,便扑倒在他胸前。

水波侧头,与剑木的脸只隔一把刀的厚度。他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,她的胸口贴在他的胸上,他的呼吸和她的心跳,起起落落。

不安的雨夜里,寂静的房间、紧张的空气,只有屋外淅淅沙沙、雨打蕉叶滴滴答答。水波的脸已滚烫,脑中大失方寸,对着剑木的肩臂狠狠咬了下去。

剑木瞪大了眼睛,眉角暴起青筋,却没有吭声。

好似是太多的伤怨灌在了这股劲里,半晌,利牙紧咬的深口里流出血来。鲜红隐匿在昏暗的夜色,只有浅浅的腥。

见他无声,水波松口,怔怔问道:“你为什么不叫?”

剑木坦然一笑,答道:“我一叫,恐怕会来人了吧?”

水波支起身愣愣地看着他,不知是想到什么,心中既悲、又恨、且不甘,这次紧紧咬住自己的唇,任由眼泪淌了下来。剑木见状,手略微松了些。水波立即挣脱开、背过身坐到一旁,埋进膝盖里狠狠哭起来。不知是厌了、还是累了,这次,她没有逃跑。

剑木坐起身,一时有些无措,只好看着她沉默。

雨,好似要帮着掩盖她的哭声、隐藏她的悲伤。

水波发泄了一会儿,终于停下。她抬起头,压住抽搭的喘息,颤颤问道:“你为何不抓我?”

“这……我也不知。”剑木耸耸肩。

水波没有转头,瞥了他一眼,幽幽疑语:“你……好像和别人说的不一样。”

“是么?与我无关。”剑木没所谓地笑笑。

水波迟疑片刻,又带着执意轻声探问:“鬼殊……能借我么?”

剑木一愣,倒有些纳闷地笑着反问:“借?你不是说要拿走?”

“我不是想要它!我是——”水波抬高了声调否定,又忽地低沉下来,“——不想要自己的命运。”

“命运?”剑木收了收眉头,不明所以。

水波站起身,拉开南面的障子。她没有说话,将自己那把漂亮的长刀甩手扔出了窗外,帅气得好像这样东西本就该这么使用。

刀“哗”地掉进池子,沉了下去。

“喂!”剑木大惑不解,对她的所作所为略感不悦,半个身子有上前阻止的架势,却来不及反应,只能怔怔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。

还未弄明白她的意图,不一会儿,那把刀竟又从池里浮了上来,瞬时回到房中、“啪”地掉在她脚边,片刻的萤光飞绕,又恢复了阒然。除了封口的黑巾,刀身没有沾染丝毫的泥污、水气,吐华如新,仿佛先前一切没有发生。

剑木哑口无言,细看刀鞘上似是三界轮转的山水钿纹,还余散隐隐神力,他百思不解、莫名其妙。

水波漠然看着远方,未低头一瞥,不知从何释起。

顿言片刻,水波终于娓娓道来:“我……是神绛天女的后裔——血绛族人。我的名中还有一个血脉族姓,便是‘神’姓。”

庭中雨势变大,银丝缕缕仿佛要接起历史断层、缝合天地间隙。

“……血绛族?”剑木自认孤陋寡闻,对于这有些腥气的名称不惯于耳,听着不像是神或天该有的圣名。

“血绛族都各有天赐禀赋和命定机遇。只要身为女子,便会延存天女的些许神性,能够多少感知天地、预测风雨,只是随机缘的不同有强弱之差。”

“是么?那还真是不赖。”剑木了了——她身上舒服的灵妙气息源自何处。水波无声一笑,略显苦涩,不知在叹讽这个事外人懵懂无知、语态轻松,还是自嘲可悲。

剑木继而发问:“所以,刚刚所见是凭这番天性才如此玄虚?”

“春水,与血绛族裔没有直接因缘。”她提起刀的名字,感伤又深了些,“……是我自身的血缘之债。在找到它的主人之前,它会跟在我家的血脉中血绛灵息最强之人左右。”

剑木心想不过寻人罢了,找不到又何妨?能获得一把宝刀的认可该有多好运?他也没发觉一柄东樱长刀和一位不会剑术的异国女子有多么不相称,下意识地生出一句疑问:“那又如何?”

“我母亲,是被一个剑客杀死的。”

水波的声音还有些微颤,眼中泛出深深的痛苦,却又晦暗了瞳色仿佛压抑着什么,说回自己的问题,“……我母亲的母亲亦是。就好像,若不能将这把刀交给它的主人,便会在绵远的古咒中被人抓紧了双翼。为什么?我的人生要被这莫名其妙之事掌控。我自己的命运为何不能自己决定?”

她又静静淌下两行泪,却没有抬手拭去,像是早已否定自己,怅然叹息着又说笑了一句:“……我以后,大概也会有个女儿吧。然后被像你一样的某个杂耍剑客给杀死。”

剑木眉尾一扬。自己好歹是名门之子、高师之徒,被水波不恰当的归属给隐隐激怒:“我可不是那些无名无姓的野剑客!”

“都一样。”水波漠然浇了一瓢冷水,坚决地眼神似是见过山巅云顶,平静得有些不屑一顾,“你们这些剑客,三流的也好、一流的也罢,都是一样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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