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寄人间中宇文宪 (第2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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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此时,退了繁华的晋阳,也不过是一座枯城而已。
苒苒韶华,胜败不止,时不可知。
眼下整个齐国大地尽收囊中,宇文宪不知道宇文邕今后会从何打算。
繁华三千里河川东逝水,湾漳绵延而下,从晋阳一路到邺城,他扬马奔驰过九州大地,当他再一次看见信都时,已是人在此城中了。
信都离邺城不远,如今却毫无半点邺城的奢华之气。
宇文宪记得上一次他来信都的时候,只能远远地望一眼,甚至连邺城长什么模样都未曾见过。
还不是拜那家伙所赐。
而今,黑色的周国大旗在信都城前耀武扬威的时候,这苍山丛林却显得那般的孤寂。
这世间已无需拼尽全力方可一战之人,胜败唾手可得,平反不过时间问题,实在是毫无兴致可言。
周国为了笼络人心,不惜予以重金,齐国余部,皆有所动摇。
更何况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,顺势者昌,逆势者亡。
宇文宪望着城楼下勒缰止步不前的一小队人马。
自从齐主高纬弃城落荒而逃被周缉捕之后,齐国大抵已经平定,唯有任城王高湝所带的一小队人马宁死不屈,似颇有当年高欢叱咤风云的风范。
即便他们再挣扎,苟延残喘,不过区区数万人,人心涣散大势已去,成不了气候也无足挂齿。
周主派大将宇文宪征讨,美其名曰征讨,也不过是一场与故人的相会罢了。
黑色铠甲的周军与红色绒衣的齐军相互融合,天地苍茫之中他勒马回首,他记得,面前单挑的那个人曾是兰陵王的副将,他叫尉相愿。
而他身边的那个并辔而驰一身银色明光甲的公子,一骑白马赤色佩刀的将军,像极了当年梨花树下不动声色饮茶的少年。
不过是顷刻间惊鸿一瞥,那人的身影刹那间便被战火的烽烟给淹没了。
宇文宪勒马。
高长恭,你果然没有死。
信都城上,飘扬着的残破不堪的苍黄色的故齐旗帜,旗帜下依稀可见顽强不肯投降的任城王的步卒。
故齐的任城王,当然现在也只能称为故齐了,他本是宇文邕所看好的为数不多的老高家的子嗣之一,甚至在他的身上罕见地瞧见了些许宇文宪早已为已经看不见了的,一如当年高欢纵横天下时的风骨。
宇文宪虽然没亲眼见过高欢这么个传说中的人物,但传说听得多了到底也有几分敬畏。
当年自己父亲宇文泰在高欢的面前是何等的潦倒,如今他高家子嗣也有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天。
风水轮流转,莫不是天意。
两军争执不下,弃械降周其实不过是时间的问题,其实若是放弃了信都,齐军其实再无任何驻扎地可言。
即便如此,宇文宪也不忍如此屠敌,到底还是手书了故齐任城王一封,念齐数载抗周,大抵也有推波助澜之意。
上言:
我朝承始届两河,仍图三魏,二者交战,想无亏德。
昔魏历云季,海内横流,我太祖抚运乘时,大庇黔首。
今皇上嗣膺下武,式隆景业,兴稽山之会,总盟津之师。
彼朝宿将旧臣,良家戚里,俱升荣宠,皆縻好爵。
是使临漳之下,效死争驱;营丘之前,奋身毕命。
下言:
足下高氏令王,英风夙着,古今成败,备诸怀抱,岂不知一木不维大厦,三谏可以逃身?
去此弗图,苟徇亡辙,家破身殒,为天下笑。
又足下谍者为候骑所拘,军中情实,具诸执事。
战非上计,无待卜疑;守乃下策,或未相许。
已勒诸军,分道并进,相望非远,凭轼有期。
信中寥寥数语,字字皆道人心。大有阐明天下时局人心所向,周室有一统天下的野心,王道不行,便取兵道。只是任城王作为齐国藩王,道理虽懂,也知人心背离,又怎能轻易投周呢。
周室待齐如此,功高如宇文宪,大概也算是仁至义尽了。
月明星稀,照得信都旧壁凄凉惨白。不知何人引笛而歌,此情此景颇像当年项王垓下的一曲楚歌。
“将军,齐将尉相愿来投。”
尉相愿,宇文宪记得尉相愿是那人的亲信,对那人从来都是惟命是从,那人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的。
这样的尉相愿居然会叛齐?
“将军。”
尉相愿拱手而礼,脸上带着风里来雨里去所留下的灰土。宇文宪看着他,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,当年他不过是兰陵王身边的一员副将,而今齐国老将先后离去,他现在却已是齐国的主力了。“为何投靠与我?”
“齐国大势已去,顺势者得天下,虽时不可知,但相愿也不想成为逆势者。”
“仅仅是因为如此吗?”
“因为,殿下和兰陵王很像。。。”
次日,宇文宪大败齐军。
茫茫硝烟,刀锋剑雨,天地苍茫间他看到那个一骑白马的将军最终落于槊锋之下。其实大败齐军的并不是他宇文宪,而是齐国内部的叛乱,人心的溃散而已。
他宇文宪无话可说。
“齐国因何而亡?”
他看着那个战败被俘的将军,即便满身泥泞狼狈不堪,依然可以看见那双清湛的眸子中所透露出的桀骜不驯,和透底的悲凉。
他确实长得和那人很像,只是那身手,那气度,那般的心境却和那人是完全不一样的。
“阁下是?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?”宇文宪问他。
“陛下身边,佞臣当道。由高阿那肱小人,吾道穷矣!若孝珩当年早些有所察觉,也不会至如此。”
倾盆的雨刹那间便凌落而下,将这一场惨烈的结局浇得透彻。
唯有高孝珩一人跪于雨中,他抬头望着苍茫的天际,雨水混着泥泞落过苍白色的衣襟,瓢泼大雨洗刷了猩红色的血迹。天地苍茫间一柄赤红色的环首刀独立,那白衣的公家之子却兀自言说,竟干笑了几声,颇有自嘲之意。
“李穆叔曾言齐氏二十八年,今果然矣。自神武皇帝以外,吾诸父兄弟无一人得至四十者,命也。嗣君无独见之明,宰相非柱石之寄,恨不得握兵符,受庙算,展我心力耳。”
然而如今说什么都没什么用,即便有青云之志,却毫无施展之地。
宇文宪似乎忆起了,高孝珩是何许人也。
“阁下是?兰陵王的兄长?”
一瞬间的愣神,那一刻他想起了那日邙山上的惊鸿一瞥,红衣白马的少年和倾落肩头的夕阳,竟像是在梦中一般。只是忽然间便意识到那人是真的是不在了,或许那人的影子,早已随着时光飘散了,只有自己还念念不忘着。
待他回过头来,高孝珩早已泣不成声。
宇文宪觉得自己的整个思绪都乱了,齐国真的亡了以后自己也没来由地难过了起来,就好像高孝珩所诉之事自己也颇有感触,就好像齐国本不该救这么亡了的,就好像自己明明昨日还在为齐国宿敌而绞尽脑汁。
齐国灭亡,天下一统了以后,他宇文宪又该何去何从?
若是兰陵王尚在,若是斛律光尚在,齐国哪里是他宇文宪就可以轻易拿下的。
那毕竟是曾经拿着百保鲜卑耀武扬威的齐国,那毕竟是以弃将侯景南下灭良的齐国啊。
他看着高孝珩,所知他所泣并非一己所失,他所泣乃是一国之难。可是一国之难,又岂是一场悲鸣可以陈述的。
宇文宪突然觉得自己该做什么,又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。他是周国的齐王,是齐国的宿敌,他没有任何资格插手齐国之事,哪怕齐国已经亡了。就好像他所欠兰陵王的,今生今世也全都还不了,他所欠齐国的,也没几个人在乎了。
其实他本就不欠齐国什么。
齐国之灭乃是他一手所为,战场上对于弱者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,战争杀伐里用不上同情,亦不可用妇人之仁。
这些宇文宪都懂,可是当他看着高孝珩泣不成声的时候,突然便觉得这个下跪于地的王,他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。他高孝珩的今日全部都是因为自己,若不是自己,高孝珩依旧可以吟诗作对,依旧可以一把琵琶效仿魏晋名流之士,而非披甲上阵,来博得这一场惨烈。
毫无任何理由的内疚感蔓延开来,呛得他有些鼻酸。
他宇文宪其实也并未赢得什么,赢的大概也就是时局了。
若是时局不站在他周国这一边,今日跪在此处的或许就是他宇文宪了。
倘若那人知道齐国有今日,当初大概就不会放过自己了。
不知道高长恭九泉之下,可曾有过后悔?
无从而知。
宇文宪觉得,即便是对立阵营,一路走到如此境地,大家毕竟相逢一场,若不是家仇国恨,若不是相争天下,他和高孝珩他们兄弟之间,本不该如此的。
他最后还想,想卸了盔甲战袍之后,能帮高孝珩洗净了伤口,送完了衣袖中的金疮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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